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灵州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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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灵州城下 (第1/3页)

    元祐元年春,北风卷起界碑旁的枯草,苏辙一袭朱袍立于车辕旁,望着渐远的宋境烽燧。

    榷场喧嚣声随白沟河水远去,辽国接伴使的仪仗已至三里亭外。

    “侍郎请看,“副使指着辽骑扬起的烟尘低声道,“契丹人连马镫都鎏金嵌玉,比之我朝使者简素.“

    苏辙这一次出使与辽国谈判,是章越之命。

    一来是苏辙在朝中一意主张清算吕惠卿,对新党赶尽杀绝。

    二来也是让苏辙有个事办,担负起重任来。一般而言出使辽回国必升迁。

    如果要出任宋朝的翰林学士,基本都要有出使辽国的经历。

    所以章越让苏辙出任礼部侍郎,让他出使辽国。

    这一次谈判也不算没有结果,同行者还有辽使萧禧。此番谈判虽非全无成果——辽主已答应释放此前随韩忠彦出使被扣的副使童贯,甚至不再坚持引渡耶律乙辛。

    但多年外交宋朝处卑,辽国处尊,出使辽国苏辙还是有所不乐意。

    苏轼听说了就给即将远行的苏辙作了一首诗。

    云海相望寄此身,那因远适更沾巾。不辞驿骑凌风雪,要使天骄识凤麟。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应梦武林春。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

    代表宋朝出使辽国是屈辱的。

    苏轼也是好言相劝苏辙,让他谨慎行事。

    眼前辽国关隘下,一队契丹商人正与宋人牙郎争执。

    “十贯!此马须付三十贯足陌宋钱或三十贯盐钞方可。”

    辽商拍着马颈嘶喊,青筋暴起的手背显露出内心的焦躁。

    宋人牙郎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迭纸钞道:“我有大安宝钞三百贯!”

    苏辙闻言不禁摇头失笑。那辽商顿时涨红了脸怒道:“边市百物皆以汴梁铜钱为尺,谁不知本朝自铸的锡铁杂钱,连牧奴都不要,更何况纸钞。”

    大安宝钞是耶律洪基去年改元大安后,效仿宋朝盐钞交子所设的纸币。

    耶律洪基也想学宋朝章越这般的经济改革,回收铸币权至朝廷中央,如此每年有源源不断的铸币税,同时杜绝了金银铜钱的火耗,消灭民间私铸劣质的钱钞,同时还能节约运输和储存成本。

    耶律洪基对盐钞制度颇为艳羡,认定这正是宋朝国力日盛的关键。

    同时他也认为纸钞不过尔尔罢了,说白了就是朝廷从民间空手套白狼一段手段。

    所以他在永乐城之战后,痛下决心对辽国进行改革。

    首先就是效仿宋朝设立钱钞制度,当然他也吸取了教训,听从汉人儒臣的建议,在南京和上京都建立平准库,以宋朝的岁币白银、丝绢作为储备金,避免滥发重蹈交子的覆辙。

    设定面额从一贯至二十贯。

    耶律洪基设定后,信心满满,据说觉得汉儒所设的‘大安宝钞’的名字,不好听,直接名为‘圣钞’。

    不过‘圣钞’发行的第二年即宣告滑铁卢。

    耶律洪基一开始确实按着汉人儒臣的意见,一直提防着中央不加节制滥发纸钞。

    没错,羊要养肥了再杀。耶律洪基也是这么想的。

    但没料到‘圣钞’甫一发行,即遭到了另一个严重的后果。

    那就是‘假钞’!

    宋朝的盐钞和交子,章越后来命沈括在三司使任内办过一件事,就是仔细考证防伪事宜。

    为了制作宋朝的盐钞和交子,沈括当时特别至淮泗考察,使用当地一种专门的褚树用以制作出的钱币,与众不同。

    所以沈括才命当地官员将其他处这种褚树全部砍伐,独留下一县之地用以种植褚树,并派兵将之保护起来,严禁任何人入山砍伐,专门制作宋朝的盐钞和交子。

    同时沈括还设计了专门一套防伪的程序,以防止被伪造。

    在这项事上耶律洪基则没有想得那么深。

    只是将‘大安宝钞’,将纸钞上的汉字与契丹文字并存,以及破钞旧钞兑换新钞只收五十文钱(宋朝则需一百文)。

    他就认为大安宝钞一定会胜过宋朝盐钞和交子。

    但是耶律洪基明显想当然了,大安宝钞是改元大安前就已发行,但大安元年当年已出现了大量伪钞。

    到了大安二年,也就是元祐元年,现在大安伪钞制作技术连辽国官方的铸造工匠都已分不出。

    耶律洪基紧急下令,禁止大安宝钞往平准库中兑换丝绸白银。

    于是大安宝钞瞬间币值一落千丈,贬值速度更胜过当年交子,别说十兑一,便是二十兑一都不要。

    看着如同废纸一张的大安宝钞,苏辙心底暗笑,一旁陪同的辽国馆使也是大觉颜面无光。

    观一叶而知秋,辽国经济甫近崩溃。

    ……

    苏辙一行抵达南京城郊时,但见辽军行营连绵数十里,旌旗猎猎,甲光曜日。营帐间铁骑往来如梭,操练呼喝之声震彻云霄。

    他心底不由得出了马犹不可胜计,兵犹不可测的结论,看来辽军在幽州练兵,时刻意图南下之言并非虚言。

    他暗自心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在心底盘算:辽人如此耀武扬威,若非真要南下,便是刻意震慑于我。

    及至馆驿,童贯早已候在阶前。这位被辽国扣押多日的宦官虽形容憔悴,双目却炯炯有神,见了苏辙便大礼拜下:“下官参见侍郎!”

    苏辙对童贯虽不喜阉宦之流,但念其忠节可嘉,仍虚扶一把道:“童供奉辛苦了。“

    童贯当即对苏辙道:“小苏学士往这边来。”

    苏辙随童贯走到驿馆的一面墙上,却见这面馆驿墙壁题写苏轼《老人行》。

    “有一老翁老无齿,处处无人问年纪。白发如丝向下垂,一双眸子碧如水。”

    苏辙看到不由红了眼眶道:“异邦中也有知道兄长的诗文。”

    童贯笑道:“何止辽国之中百姓多有能诵侍中和大苏学士的文章。”

    一旁馆伴也笑着道:“本朝孩童也知两苏一章的文章。”

    这时驿馆的驿丞笑道:“章侍中和内翰何不再印行几多文集?如此在我辽国也可敬仰。”

    苏辙笑了笑没有言语,章越一贯行事低调,连墨宝也不轻易示人,为官以后更是除了奏疏外,不作一句诗词文章。

    倒是苏轼不肯改这毛病,如今出任翰林承旨学士,又恢复了作诗的习惯。

    苏辙还未答话,一旁看似精明小厮道:“章侍中和内翰的文章都本朝的瑰宝,岂可轻易示人呢?”

    苏辙微微一笑,面上叱了一句:“高俅不可无礼。”

    转头对馆伴使拱手致歉:“下仆无状,还望海涵。“

    一旁的童贯看了这小厮心道,此人倒是能说会道。

    馆使见苏辙训斥高俅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道:“小苏学士好生歇息。”

    苏辙点点头,对方便离开。

    苏辙看着馆壁上兄长的诗词,不由道:“谁将家书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

    一旁高俅道:“苏学士说得是。”

    却见苏辙正色道:“你莫要再乱奉承。”

    “可知李揆之事,兄长一再告诫我不可托大,你怎好这么说。”

    高俅见马屁拍到马腿上,顿时大窘。

    童贯见了暗笑,这同被扣押的使臣中通晓典籍的询问,方知这个典故。

    李揆此人一表人才,善于奏对。

    唐肃宗称赞他道:“卿门第、人物、文学,皆当世第一,信朝廷羽仪乎?”

    李揆有三绝。

    唐德宗让他入吐蕃为会盟使。

    到了吐蕃,对方酋长问道:“闻唐有第一人李揆,公是否?”

    李揆害怕被对方拘留,所以道:“李揆安肯来此!”

    苏轼担心自己名气太大,所以这样告诫苏辙。

    童贯听后大笑,这高俅真可谓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不过一路上走来,二人倒也是趣味相投,倒是相通往来了一番。

    ……

    次日众人一行前往辽国上京朝见耶律洪基。

    沿途倒也遇到辽国守使的款待,辽国将领至贵族都非常沉迷于宋瓷、棉布,丝绸等奢侈品,并公然在宴席上向苏辙等人索要。

    苏辙心底冷笑,辽国真是风纪败坏,居然还有公然向宋使索要钱财的。

    一旁的馆伴使也面露为难之色。

    不过这一次出任苏辙副使的内官早有准备,倒也奉上了一些礼物,但免得对方过分为难。

    路途苏辙经过一儒馆时,提议去看看。

    辽使答允了。

    儒馆的教书先生葛衣褴褛,听闻苏辙名讳后激动难抑。他立即入内取出典籍对二人道:“求正使带话给子瞻先生!辽国文脉皆仰宋风!”

    “这都是我抄录的!”

    苏辙很感动问道:“为何不买些经籍呢?”

    “奈何市井无钱?”

    “这些经籍,大宋也不过五千钱吧。”

    这名教书先生拿出几枚辽钱锈迹斑斑苦笑道:“官府强征宋绢抵税,小老儿书院……快绝粮了!”

    苏辙到了上京前,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辽国颇有国大而不强,兵多而不精,民朴而不富。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骆驼比马大。

    他沿途看到奚人伐山造车,要知道契丹的车皆是由奚人打造,如此大规模造车,看来辽国确有南下之心。

    苏辙心道,出使外邦我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此行必不辱使命。

    ……

    苏辙一行抵达辽国上京临潢府时,所见所闻令他颇感震撼。巍峨的宫阙鸱吻飞檐,分明仿照汴京大相国寺规制而建,尽显辽人仰慕中原文明之心。

    然而出城十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灰白色的毡帐如苔藓般蔓延至天际,契丹贵族策马穿行其间,牧民们排着长队以皮草换取粟米,一副游牧与农耕交织的画卷。

    苏辙感慨辽国能融合两种制度于一体,也是不易。

    接伴使耶律松在入城前特意提醒:“苏正使,面见陛下时需谨记礼节。韩忠彦当年当众嘲讽陛下之事,万不可重演。“言语间已改了正式称呼,显见辽人对此事的耿耿于怀。

    苏辙骑马进入上京城。

    却见茶楼里,窗内贵族举杯痛饮建州茶末,而酒肆里银壶錾着大宋内库印鉴。

    他故意问道:“你们辽国连银壶都要从本朝进奉吗?”

    “不错,南朝物华天宝,敝国上下倾慕。”耶律松笑容谦卑,眼神却是锋锐,“所以南朝岁贡银钱是多多益善。譬如贵国苏内翰的文章连敝国太后都能吟诵……但是如此锦绣文章,不也是靠银绢供养。”

    “哈哈。”

    苏辙捻须不答,正巧看附近一群饥民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苏辙微微一笑,当即掷去一袋宋钱。但见铜板滚落处,饥民如蚁群扑攫。

    苏辙不看对方脸色道:“银钱还是有些用的。”

    耶律松急令驱赶这些饥民。

    到了上京城里的驿馆后,高俅道:“我方才听得党项言语。”

    苏辙心道,前线密奏,西夏王妃,辽国宗女耶律南,听说泣血向辽国求援。甚至连襁褓之中婴儿,都立为了以后党项的太子。

    不知辽国到底如何主张?

    苏辙从一路见闻来看,辽国干涉宋朝攻打灵州已是成为必然。

    同时萧禧说要打定州,可能只是迷惑之举罢了。辽国的野心又岂止于定州。

    苏辙先被引入白盖的帐篷先见过辽国北院宰相萧兀纳。

    宋朝为了进取辽国,在章越的建议下除了皇城司后,又设兵部职方司刺探党项,辽国两国军情。

    独立刺探军情的职方司办事得力,苏辙早已察知。

    萧兀纳如今不仅是北院宰相,更是辽国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与辽国政局有关系。

    辽国宰相耶律乙辛出奔宋朝后,被耶律乙辛害死的前太子之子耶律延禧,被加为梁王,加号守太尉,兼任中书令。

    这无疑是确认对方太子的身份。

    萧兀纳多次保护耶律延禧避免耶律乙辛的刺杀,如今不仅官至北院宰相,还被确立为托孤重任。

    ……

    “苏正使勿怪。”萧兀纳举盏,“贵国章楶欲攻灵州,我朝铁骑本欲南下……”

    但是他话锋一转道,“可雄州榷场尚缺十万石米粮——将士总不能空着肚子打仗。”

    席间哄笑。

    辽国要出兵攻打宋朝,也要宋朝将粮食奉上,用宋朝的岁币来购买。

    萧兀纳虽在言笑,但身上那锦缎纹样赫然是东京“刘家缂丝坊”今春新样。

    苏辙还瞥见萧兀纳身旁的侍从正将一名宋使啃剩的羊腿暗自揣入怀中。

    苏辙脸色冷峻,不过他还是沉住气道:“北院丞相此言差矣。本朝与辽国澶渊之盟后,岁币从未短缺。倒是贵国屡次背盟助夏,如今又要挟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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