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 王崇古大渐
第九百三十一章 王崇古大渐 (第3/3页)
王谦不成?王次辅勿虑。”朱翊钧倒是觉得王崇古多虑了,次辅父亲离世了,王谦还有圣眷在身。
王崇古摇了两下头说道:“臣走了,他要给陛下找多少麻烦。”
“王谦真的离开了朝堂,王家七零八落就在不远,王次辅应该清楚,他一退,所有人都要把他分着吃了。”朱翊钧立刻说道,斗了一辈子的王崇古,显然很清楚,王谦的官身,就是他们家的保命牌,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走到这一步,王谦已经没有激流勇退的可能了。
思退?这个世道,从来没有那么温情过,没人会放过王崇古、王谦和他的孩子,哪有什么退路,连朱翊钧这个皇帝都没有退路。
“臣就是怕他斗不过旁人,还被人利用,反到成了对新政反攻倒算的口子,这口子一划开,就跟决堤了一样。”王崇古沉默了许久,断断续续把这段话说完了。
“安心,有朕在。”朱翊钧笑了笑,这老狐狸就是趁着病重,问皇帝要承诺来了。
朱翊钧听懂了,就给了。
不是朱翊钧和王谦私交好,才要庇护王谦,主要还是王谦自己争气,一群连矛盾说都读不通顺的虫豸,根本不是王谦的对手,再加上有皇帝圣眷,王谦这个牌坊是决计立得住的。
“陛下,臣有件事一直没交代。”王崇古让下人拿来了一个盒子,冯保打开检查后,才放到了陛下面前,盒子一尺见方,里面全都是欠条。
冯保简单数了数,这一个盒子里的欠条,就超过了两百万银,按着欠条上的利率,一年光是利息就有六十万银。
“陛下,之前臣说捣巢走马之事,这就是为何要捣巢走马的原因。”王崇古看着那个盒子,情绪颇为复杂。
凭什么大明边军就要跑到草原上,捣毁人家的巢穴,赶走牧民的马匹?因为草原人欠了钱,不还还想跑。
晋商追不回来的欠条,就会交给边方军兵,军兵拿着欠条就四处捣巢赶马。
俺答汗,是孛儿只斤这个黄金家族,第一个认了大明做宗主国的北虏可汗,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
王崇古轻轻咳嗽了下说道:“臣的盛昌号每年入草原行商,短短三十年,上到俺答汗,下到牧民,人人都欠着我家钱,生生世世还不完。”
“除了盛昌号,晋商还有盛荣号,盛永号、盛本号等等,全都是晋商到草原行商,就臣麾下的这些晋商手里的欠条,林林总总,得有两千多万银。”
“草原上的这些人,别说还本金了,遇到个灾年,连利息都还不上。”
“陛下,这些晋商人人恶贯满盈,睡遍了草原所有的帐篷,寺庙,这草原人还不起钱,就得卖儿卖女,这才有了大同婆娘这个说法。”
王崇古临死之前,才老实交代了,雄心壮志、把大明逼到签订城下之盟的俺答汗,到底是怎么样,一点点被逼到了这般窘迫的地步。
“打仗嘛,什么手段都用上,不奇怪。”朱翊钧合上了盒子,自万历九年大明攻破板升,开始王化绥远后,晋商们也就不敢催债了,利滚利,这些欠条的成本,早就赚回来了。
再追欠催债,激化了边民的矛盾,就要迎接皇帝的雷霆万钧了。
王崇古把晋商手里的所有欠条都收到了自己的手里,他本来打算,若是绥远的情况有反复,就把这些欠条呈送圣上,陛下拿去讨债,师出有名,还是一把火烧了,收买人心,都是个工具。
绥远王化的进程,远比最乐观的朝臣还要乐观,连皇帝的金身像都竖起来了。
本来大明以为是野性难驯、凶残无比的豺狼,没想到是饥一顿饱一顿,给点吃的就能训好的狼,原来真的和解刳院说的一样,有吃有喝,两个月,狼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原地变狗。
王崇古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日后遇到了棘手的对手,就用这法子,哪怕是西班牙、英格兰也无碍,实在不行就把这些收不回来的欠条,低价卖给泰西海寇,让海寇自己去讨就是了。”
“比如,安南,让广州市舶司把民间欠的条子收一收,把水师派过去讨一讨。”
生财有道王崇古,临到终了,还在想着朝廷该怎么弄点银子。
朝廷缺银子缺的厉害,驰道要修,学校要建,这穷的时候,国帑空空如也,这富起来,国帑还是空空如也,这万历维新不是白干了吗?
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这读书人的肚子里全都是毒计,皇帝、宦官摞一块,都斗不过。
“陛下,还有这朝中反腐之事,臣有个奏疏。”王崇古让大管家拿来了一本奏疏,交给了皇帝陛下。
王崇古肚子里全都是术,没有道,他这辈子唯一做的大道之行,就是官厂的生产力提升,其他全都是术。
这次给皇帝的奏疏,也是术,在他看来,反腐从十个角度入手。
一赖言官举劾,二查青楼艳帜;三观义女华服,四究密函遗牍;五惧外宅争宠,六看梁上窥户;七惩纨绔骄横,八察鼎工溃塌;九明流民叩阍,十纠同僚劾奏。
只要从这十个方向切入,要查贪腐,就会变得容易起来。
“陛下,臣无策也,临到了,臣还是赢了张居正一次!就他张居正为国为民,就他张居正是世间伟丈夫?”王崇古见陛下收了奏疏,心中一直攒着那口气,终于放下。
临到了,他还是赢了张居正一次。
张居正只是支持反腐,但没有拿出具体的条规,王崇古给了陛下一本反腐的纲常,照着这个查,一查一个准。
言官弹劾,基本都是有了部分确切的证据;
官吏经常出入青楼这等奢靡之地,一查一个准;
义女华服,在大明有些义女她不仅仅是义女,穿着十分华丽,就可以入手了;
密函遗牍,说的是瓜蔓连坐,抓到一个不松手,个案变窝案,拔出萝卜带出泥;
欲求不满的外室,愤愤不平的正妻,喜欢炫耀的子孙,都是极好的目标;
梁上君子就是小偷,这些个小偷,其实可以看作是重要的信息来源,问小偷有时候比问御史还快;
鼎工溃塌,王崇古因为宣大长城被张居正给斗翻了,回宣大堵窟窿去了;
流民叩阍,就是要对百姓们检举问题进行调查,不能糊弄了事;
同僚劾奏,其实就是官僚、官吏内斗,虎视眈眈的政敌,总是有些旁人不了解的证据。
整体而言,王崇古根据自己的经历,为大明反腐斗争,指明了方向,本来不知如何加大反腐力度的大明朝廷,立刻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是术,但很有用的术。
“朕知道了,反腐这件事,朕会一直做下去的,等王次辅病好了,王次辅亲自督办。”朱翊钧将奏疏收好,用力的说道。
“臣早些年手刃过两个倭寇,此生无憾也。”王崇古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乌鸦,吐了口暮气,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的过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朱翊钧坐在凳子上,坐了很久很久,大医官陈实功上前,切了切王崇古脉,才低声说道:“陛下,王次辅,走了。”
“朕知道。”朱翊钧点了点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良久之后,才吐口气说道:“冯大伴,王谦不在身边,下旨礼部委派专员治丧,让宦官盯着点,不得懈怠。”
“替朕送王次辅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