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废墟里的刺与光

    第二章 废墟里的刺与光 (第2/3页)

抽象扭曲的现代画,有褪色的电影剧照。

    涂鸦更是肆意妄为,抽象的线条、潦草的口号(“Fxxk the Rules!”、“Be Real or Die!”)、扭曲的人脸布满墙壁的每一寸空隙。无数张颜色大小各异的便利贴像藤蔓一样爬满了海报和涂鸦的缝隙,上面写满了字迹各异的话语,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甚至被新的便利贴覆盖。

    房间中央,唯一还算“空旷”的地方,摆着一张巨大的、伤痕累累的旧木桌。桌面坑洼不平,布满刻痕、墨渍和可疑的深色污渍。桌角放着一个用硬纸板粗糙糊成的、裂着大嘴的“信箱”,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树洞君”。信箱旁边,散乱地扔着几支笔、一叠便签纸、一个掉漆的旧铁皮饼干盒(里面似乎装着回信用的信纸信封),还有半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

    桌旁,零散地坐着几个人影,在昏暗中如同沉默的剪影。

    一个穿着宽大嘻哈T恤、头发染成夸张绿色的瘦高男生,正戴着巨大的头戴式耳机,身体随着无声的节奏剧烈摇晃,手指在桌面上疯狂敲击,像在弹奏一架隐形的钢琴。

    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圆脸女生,正抱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硬壳书,看得入神,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还有一个蜷缩在旧沙发角落里的娇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泰迪熊玩偶,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

    周野高大的身影一进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敲桌子的男生摘下一边耳机,绿毛在昏暗光线下像一簇怪异的火焰。眼镜女生从书页上抬起头。沙发上的女孩只是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

    “哟,野哥!回来啦?听证会咋样?那群老…”绿毛男生话没说完,目光越过周野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他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神瞬间变得惊讶、好奇,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眼镜女生也看到了林溪,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排斥。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厚书抱得更紧了些。

    连沙发角落里那个仿佛游离在外的女孩,空洞的眼神也聚焦了那么一瞬,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惊疑不定。

    空气仿佛凝固了。灰尘的飞舞都显得格外清晰。

    林溪站在门口,逆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此刻却蹭着墙灰、沾着泪痕的丝质衬衫,脚上那双精致却沾了尘埃的高跟鞋,她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清丽的脸庞,以及她身上那种即使落魄也无法完全磨灭的、与生俱来的“秩序感”和疏离感,都与这个混乱、破败、弥漫着边缘气息的空间格格不入。

    她像一颗误入废弃矿洞的、被打磨得过于精致的钻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反而显得异常突兀和…脆弱。

    周野仿佛没感受到这凝滞的、充满无声审视的气氛。他径直走到那张大木桌前,大手粗暴地扒拉了一下桌面上散乱的杂物,发出哗啦的声响。

    “都听着,”他头也没回,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这方空间统治者的强硬,清晰地穿透了昏沉的空气,“这位,”他用大拇指随意地朝身后林溪的方向指了指。

    “林溪。新来的。辅导员塞过来‘体验生活’的。”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他猛地拉开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椅,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他大马金刀地坐下,两条长腿随意地架在桌角一个空纸箱上,旧马丁靴的鞋底沾着新鲜的泥巴。然后,他抬起那双深邃的黑眸,直直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看戏般的神情,看向门口僵立着的林溪。

    “林副主席!”

    他刻意用了这个曾经代表身份、此刻却充满讽刺的称呼,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欢迎光临‘垃圾堆’。”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咧着嘴的硬纸板“树洞君”信箱。

    “你的活儿,就从处理这堆‘垃圾’开始。”

    话音落下,死寂。

    只有灰尘在昏黄的光束里,无声地、固执地飞舞着。

    绿毛男生和眼镜女生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沙发上的女孩又缩了缩身体,把脸埋进了泰迪熊破旧的绒毛里。

    林溪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雨中的雕像。门外最后一点天光勾勒着她单薄僵硬的轮廓。周野的话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垃圾堆”…“处理垃圾”…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刺向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视线扫过那张布满污渍和刻痕的破桌子,扫过那个粗陋可笑的“树洞君”信箱,扫过昏暗角落里那些沉默而充满排斥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周野那双写满嘲讽和挑衅的黑眸上。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角落,逃离周野那刺人的目光。但脚下仿佛生了根。辅导员的最后通牒在耳边回响,父亲暴怒的幻影在眼前闪现,苏晴那胜利的、扭曲的笑容…她无处可逃。这个“垃圾堆”,竟成了她唯一的容身之所。

    一股深沉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比在礼堂被当众剥光更加彻底。那是一种被剥夺了一切身份、价值、甚至最后一丝体面,彻底放逐到荒芜之地的绝望。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再睁开时,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所有激烈的情绪——愤怒、羞耻、恐惧——都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空茫。

    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应周野的挑衅。她只是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步一步,僵硬地、无声地走向那张伤痕累累的木桌。高跟鞋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孤零零的印痕。

    她停在桌前,看着那个咧着嘴的“树洞君”。信箱口黑黢黢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伤口,等待着吞噬什么。

    周野依旧架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像在观察一只落入陷阱的、徒劳挣扎的猎物。

    林溪伸出手。那只手曾经在学生会文件上签下漂亮的名字,在钢琴键上奏出优雅的旋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她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沾染上什么致命病菌般,避开了信箱旁边散落的廉价香烟和掉漆的铁皮盒,只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住了信箱边缘。

    入手是粗糙的、带着毛刺的硬纸板触感,有点扎手。

    她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探进那黑暗的信箱口。指尖触碰到的,是厚厚一叠、杂乱无章、带着各种褶皱和卷边的纸张。触感各异,有的光滑,有的粗糙,有的甚至带着可疑的黏腻湿痕。

    她用力,将里面所有的东西一把抓了出来。

    哗啦——

    一大叠信件、纸条、便签,甚至还有几张画着扭曲涂鸦的纸片,如同被强行倾倒的垃圾,散落在脏污的桌面上。纸张的颜色各异,新旧不一,字迹更是五花八门,有的娟秀工整,有的狂放潦草,有的歪歪扭扭如同孩童的笔迹,有的则被泪水晕染得一片模糊。

    一股混合着劣质墨水、灰尘、陈旧纸张,甚至隐约一丝泪水咸腥的气息,猛地冲入林溪的鼻腔。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仿佛被这扑面而来的、属于他人混乱无序的痛苦气息灼伤。

    “愣着干嘛?”周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捡起来,看。这就是你的‘工作’。”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堆散落的“垃圾”。

    林溪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她看着桌上那堆代表着无数个隐秘痛苦、绝望呼救的纸张,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这些混乱的、肮脏的、充满负能量的东西…这些就是她必须面对的“真实”?她曾经的世界里,一切都有清晰的逻辑、完美的规则和光鲜的答案。而眼前这一切,无序、混乱、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绝望,像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泥沼。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喉咙发紧,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生理性的排斥。

    绿毛男生和眼镜女生停止了各自的动作,目光无声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观察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连沙发角落里那个抱着泰迪熊的女孩,也悄悄抬起了眼皮。

    周野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散而充满压迫感的坐姿,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加深了。他在等。等她崩溃,等她尖叫,等她像那些娇贵的温室花朵一样,被这“垃圾堆”的真实气息熏得落荒而逃。

    时间在昏沉的光线和飞舞的尘埃中,一分一秒地粘稠爬行。

    林溪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合着灰尘和铁锈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叶,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属于“完美女神”的矜持和骄傲。昂贵的丝质衬衫后背绷紧,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轮廓。

    她伸出手,不再是用指尖,而是用整个手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探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皱巴巴的,像是被人狠狠揉搓过又展开。纸面很脏,沾着几点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还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深色痕迹。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廉价的蓝色圆珠笔写的,笔触极深,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刻上去的,充满了绝望的戾气:

    “树洞君:

    活着真他妈没劲!每天都是行尸走肉!那些傻逼的笑脸看着就恶心!虚伪!全是假的!

    父母?呵,只会问成绩!考不好就是废物!他们只爱那个能给他们长脸的‘好孩子’!

    朋友?背后捅刀子的婊子!把我最丢脸的事到处说!现在所有人都看我笑话!

    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些假惺惺的脸!受够了这操蛋的世界!

    药片攒够了。今晚,就今晚。天台的风,应该很干净。

    再也不用装了。真好。

    ——一个早就该消失的‘影子’

    别找我,谁都别找。找到也晚了。”

    字迹在最后几个字时已经完全失控,歪斜扭曲得难以辨认,仿佛书写者彼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浓烈得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绝望、愤怒和死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溪刚刚弯下腰、低垂的眼帘!

    嗡——!

    林溪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强行压下的恶心感瞬间以十倍的力量反扑上来!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的酸液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那张沾着污渍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纸条,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蜷缩,几乎要脱手掉落!

    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浅褐色的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放大,失焦地望向昏暗的天花板。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礼堂里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啸和自己绝望的哭喊,与纸条上那冰冷的死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曲!

    “影子”…消失…天台…药片…晚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