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痴情戏子怨母飘(一)
第十五章痴情戏子怨母飘(一) (第3/3页)
身影正围着桌子追逐,银铃般的笑声撞在墙壁上,弹回来变成细碎的回响。穿红袄的囡囡扎着双丫髻,手里举着块麦芽糖跑过,发梢的红头绳在灯光里跳动;后面追着的男孩穿着月白小褂,正是阿元,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小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
“囡囡!阿元!” 林婉卿的声音哽咽了,她想伸手去摸,指尖却穿过了窗棂。这是她无数次梦见的场景 —— 那年上元节,她带孩子们去看灯,用攒了三个月的钱买了麦芽糖,兄妹俩就在戏班的后台追着跑,笑声比台上演的《长生殿》还要动听。
“娘也来玩!” 囡囡突然转过身,小脸上沾着糖渣,眼睛亮得像星星。阿元也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朝她跑来:“娘抱!”
林婉卿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温热的,带着咸涩的滋味。她忘了自己早已是孤魂,忘了这世间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只顾着朝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伸出手去。就在她的指尖快要触到阿元头顶的发旋时,灯光突然灭了。
黑暗里传来木板断裂的声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林婉卿猛地睁开眼,西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月光从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八仙桌翻倒在地,麦芽糖撒了一地,沾着几根灰败的头发。
“你们去哪了?” 她的声音在空屋里撞来撞去,变得越来越尖,“别躲了,娘给你们买了新的红头绳……”
墙角的木箱突然 “啪” 地弹开,里面滚出几件小小的衣服。林婉卿飘过去,看见最上面那件是阿元的月白小褂,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梅花 —— 那是她用攒了半个月的胭脂钱,请绣娘绣的。小褂的袖口沾着暗红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这是……”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污渍,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那天她从戏园回来,柴房的门虚掩着,阿元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小褂的袖口浸在血泊里。管家说他 “半夜乱动乱跑,磕在门槛上了”,可她明明看见门槛上没有半点血迹。
“丢啊丢啊丢手绢……” 她突然机械地哼唱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她记得有次带孩子们去城隍庙看戏,庙会上有个卖糖画的老头教他们唱这首歌,阿元学得最快,总缠着她一起唱。
木箱底层露出个油纸包,林婉卿拆开时,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两只小小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老虎眼睛已经褪色,鞋底绣着 “长命百岁” 的字样。这是囡囡周岁时她亲手做的,针脚歪歪扭扭,可囡囡总爱穿着不肯脱,说 “娘做的鞋最暖和”。
“囡囡的脚长大了,该换大些的鞋了……” 她喃喃自语,把虎头鞋贴在脸上,冰凉的布料蹭着脸颊,像是女儿柔软的小手。突然,她发现鞋底粘着半片干枯的指甲,小小的,带着淡淡的粉色。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她在井台边洗衣服,听见囡囡在院外哭喊。她跑出去时,看见张老太正用拐杖抽打囡囡的手心,因为囡囡 “偷了厨房的桂花糕”。“小小年纪就手脚不干净,跟你娘一个德行!” 张老太的拐杖落在囡囡脚上,虎头鞋被打得飞了出去,露出的小脚趾渗着血珠。
“我的囡囡……” 林婉卿抱着虎头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整座别墅突然摇晃起来,墙壁上的石灰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你这个死老太婆!我要你偿命!” 她猛地将虎头鞋掷向墙角,声音凄厉得像破锣,“我知道你在哪!你就藏在阁楼里是不是?!”
阁楼的楼梯比别处更陡,每级台阶都刻着防滑的纹路,此刻却像是无数张嘴在无声地尖叫。林婉卿飘上去时,看见阁楼中央挂着件黑绸衫,正是张老太常穿的那件,领口绣着暗金色的寿字纹。
“出来!” 她伸手去抓那件绸衫,指尖却穿过了布料。绸衫突然自己动了起来,袖口扬起,像是在打她的耳光。林婉卿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梳妆镜。
镜子碎成无数片,每片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景象:一片里是张老太把阿元扔进储藏室,一片里是她用簪子划破囡囡的脸,还有一片里,是她自己 —— 穿着戏服,在台上唱着《霸王别姬》,水袖翻飞,台下满堂喝彩,可她的眼神却飘向后台,那里有她的一双儿女在等着她。
“我原本有个家的……” 林婉卿蹲在碎镜片中间,声音低得像耳语。她十五岁进戏班,二十岁遇见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他说会娶她,会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可他走后再也没回来,只留下她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被张老太 —— 那个男人的亲娘 —— 视作耻辱,百般折磨。
“丢啊丢啊丢手绢……” 她又开始哼唱,这次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